外国驻沪办的华人“首代”

　　作为外国地方政府的驻沪办首席代表，骄傲是如此相似：他们都获得了同一个高度评价——“奇迹创造者”；他们的上任，都创下了当地政府聘请外籍人士担任驻外首代的先河，堪称新一代中国人才在国际事务中的完美亮相；他们都曾负笈万里留学海外，成为中国改革开放后全新的中国形象的最佳代言人。

　　近日，记者走访了这一群体，为读者撩开他们略带神秘色彩的面纱。

　　本报记者_陈丽伟

　　邵宁：“搞定”克林顿

　　“国际关系的核心就是建立相互信任。”邵宁至今还记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在十五年前的那次转弯。那时他一边读博一边在马里兰州经济部工作，这个在国际关系学术领域已经有所建树的年轻学者首次向州政府建议：“开设驻沪办，和中国联系得更紧密。”信任，这个国际关系中的核心原则也成为邵宁在逐一说服州政府、企业、大学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1996年，被誉为“浓缩版美国”的马里兰州不仅成为首个在华开设驻沪办的美国州政府，还把首席代表的职务第一次授予一个地地道道的华人邵宁。

　　这个弯一转，展现在邵宁面前的人生景象，是另一番海阔天空。

　　“当时外国政府的驻沪办、驻华办总共不超过十家。此前，外国地方政府的驻华办大多设在台北、香港。1996年，我说服马里兰州政府把驻华办选址在上海。”

　　走马上任后，邵宁第一次出手就“搞定”了时任美国总统的克林顿。马里兰中心的第一个任务是成功牵线美国RTKL设计事务所为上海科技馆做规划设计。图纸在竞标中脱颖而出时，正值克林顿访沪期间，邵宁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邀请总统克林顿为图纸揭幕。”

　　邵宁笑着回忆：“当时很多人觉得这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很多在华投资上亿美元的大项目也无法邀请到总统出席，而这只是一个价值300多万美元的一个设计项目。”当邵宁把自己为总统撰写的讲稿交给克林顿访华事务的总负责人时，诚恳地陈述了邀请总统的理由。第二天，克林顿愉快地出席了图纸揭幕仪式，他所发表的演讲正是出自邵宁的手笔。

　　不久，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主动找到邵宁，邀请他担任驻沪办首席代表。在这个“双首代”的成绩单上，值得骄傲的太多。早在上海世博会申办之前，邵宁就已经担负起全球推广的重任，欧洲、北美、拉丁美洲、亚洲跑了个遍；2003年，他的团队就已做出世博园区的总体规划；他成功说服戴尔公司，为上海世博会美国馆筹集到第一个一百万美元；世博开幕后，他又率领团队为世博策划操作了30多个高规格活动、论坛……邵宁是被可口可乐、通用汽车、通用电器等上百个国际知名企业待为座上宾的高参。马里兰州的商务部长吉姆·休斯评价他“you  can  walk  On  water”，意即“你创造了奇迹”。面对赞誉，邵宁不觉得有什么秘诀，“在工作中，和任何人打交道的秘诀都是专业性和诚信第一，也是我现在择人的最重要标准。”

　　由于外国政府驻外办工作的特殊性，经常可以接触到一些商业机密，如果团队中的人有不专业、不诚信的行为，邵宁绝不留情。“这是原则问题。人才，首先是品德过硬的人。”谈到当下的留学生，邵宁对这些跨越东西方文化的海归们充满期待，但和自己上世纪80年代末怀揣一百美元就开始异国求学的经历相比，邵宁诚恳地建议：“我希望海归们能先自立再谈理想，不要眼高手低。”

　　担任首代十五年来，最令邵宁骄傲的，是他多年来定期组织马里兰大学史密斯商学院校友为中国贫困地区的孩子捐建图书馆、进行助学。“很多名企高管，平时管理数千人，但是到了安徽等地的校园里，大家自己动手花费几个小时为孩子们制作课桌椅，教他们拼读，蹲在地上和孩子们一起唱歌。”

　　毫无疑问，随着中国精英阶层对社会公益事业越来越重视，这些活动将逐渐扩大到中国精英群体里。“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是所有成就都以赚多少钱来衡量。”对于未来的社会领袖应该是什么样子，邵宁的总结一针见血。

　　吴培：支撑我的不是野心

　　许多外国政府驻沪办首代以国际眼光审视国内发展时，都谈到了自己的“不安”。一位首代告诉记者：“我的一个美国朋友把中国一些地方雇佣外国人撑场面的新闻告诉我，这种现象令他们十分不解。对中国人来说，我觉得这种现象值得深思。”

　　一位驻沪办首代告诉记者：“我在国内参加一些招商引资活动中，曾亲身遇到过一些基层官员要求有白种人出场，与领导会面、拍照。我很震惊，此后我拒绝再和这些机构打交道。改革开放都三十年了，还有这种崇洋媚外、有辱国格的事情出现，真是一种悲哀。你为何要见一个人？会面主要解决什么问题？我们有些官员招商引资时，根本不考虑效果，只求场面好看。外国的一些招商引资方式我们应该借鉴，按行业分开，每个区域、房间都有一个主题，供求双方都很有针对性，成功率更高。”

　　美国比弗利山庄市驻大中华区首席代表吴培坦陈，“别人看不起你的国家，个人再牛也没有用。”吴培正是以自己国际化、专业化的工作获得了人们对一个中国职业女性的高度尊敬。

　　要形容吴培的人生，怎一个“牛”字了得。18岁，大学一年级，吴培即代表中国大学生赴前南斯拉夫参加世界大学生交流，以出色的英语、克罗地亚塞尔维亚语展现了中国青年的风采，当地媒体争相报道。2001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吴仪出访东欧五国，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她为吴仪准备的介绍当地情况的“口袋书”，赢得赞誉。大学毕业后，她先后留学新西兰和澳门地区。吴培为魔术大师大卫·科波菲尔来沪演出担任全程翻译，对舞台背后的秘密守口如瓶，大卫临行前主动请求与她一起合影，对她的工作态度钦佩不已。为了梦想，她放弃名企的高薪邀请进入中国贸易促进会世博中国组委会联络办，拿不足两千元的月薪。

　　为了完成《2010年世博(主题演绎)注册报告》，吴培从114信息电话开始寻找线索，说服了十余位几乎无人能请得动的著名专家。中国贸促会的领导评价吴培：“你从未令我失望过。”吴培表现出一个优秀的社会事务领袖的素质，很多数年前一面之缘的人，再见面她都能脱口说出对方的名字、职务。吴培认为，“其实我只是执着，从不放弃，因为机会只有一次。”

　　2008年，刚满30岁的吴培，接到美国最具传奇色彩的城市比弗利山庄市的邀请，担任美国比弗利山庄市驻大中华区首席代表。对方的慎重，吴培记忆犹新：“这是比弗利山庄市历史上第一次邀请外国人做驻外首代。”

　　在工作中，吴培强调细节凸显教养。比弗利山庄市以8.8平方公里的面积、不足4万的人口，创造着每年200多亿美元的收益，它是世界顶尖奢华生活方式的代名词。吴培深知自己这个驻外首代一定要同时是一个优秀的形象代言人。“我们的推广活动，摈弃了很多中国城市惯用的大场面，而务求主题突出、品质精良。每一个茶杯如何摆放，记者席如何设计，吴培都一一反复斟酌，“我要体现出一个城市百年沉淀出的从容大气和奢华感，而不是暴发户那样一味地强调富贵气。”

　　接受这个职务时，吴培坦率地向比弗利山庄市政府提出自己的工作思路，“如果想开拓中国市场，一定要充分了解、尊重中国国情。”2008年10月，比弗利山庄市市长、议会代表团访沪，与上海市领导见面前，代表团成员规规矩矩地站在吴培身后，向她学习如何递名片。

　　面对赞誉，吴培非常冷静：“支撑我的不是野心，而是一种责任。”

　　张文芝：良心就是凭证

　　在采访中，很多首代都谈到了跨文化交流能力，认为“外柔内刚、善于沟通”是最佳首代必不可少的素质。而最佳首代被邵宁称之为“跨文化医生”——诊断问题、修补裂痕、强化联系。

　　日本神户市驻上海事务所副所长张文芝正是这样一位出色的“跨文化医生”。上世纪90年代，张文芝从天津赴日留学，三年半的时间就拿到了神户大学的法学博士学位，进入一家著名的美国律师事务所工作。此后她接到神户市政府的邀请，筹办神户驻沪办。“他们希望我做正式的公务员。我当时最大的想法是把中国介绍给日本，我迫切地希望日本知道，中国市场值得他们这样做。”

　　张文芝还记得当时选址时，放弃了当时很多日本机构青睐的虹桥地区，选择了南京东路商圈。“来到中国就要和中国融合在一起。”神户驻沪办成为所在商务楼里第一家入驻的日本机构，而张文芝也成为日本神户市第一个外籍公务员。

　　“其实，这个过程不是一帆风顺的，我办好正式手续大约用了两年。”张文芝被激发出一股劲头，“我一定要让他们认识到中国人的价值。”此后，人们不仅对她的工作成绩刮目相看，也对她外柔内刚的性格记忆深刻。

　　面试时，因为日本公务员的薪酬体系会考虑赡养老人的费用，主考官询问她赡养国内母亲的情况，并希望提供凭证。张文芝诚恳地表示：“孝顺、赡养双亲是中国的传统美德，对中国人来说，良心就是凭证。”让主考官看到了中国式的柔情。但在驻沪办的补贴问题上，她又据理力争，展现出高超的谈判技巧。“作为日本地方政府的首个驻外办，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争取这笔补贴，不仅是对驻沪办同仁工作的肯定和支持，也让神户政府更正视、尊重我们的工作。”

　　高俊燕：用民主方式解决分歧

　　韩国江原道驻上海旅游宣传事务所所长高俊燕是此次采访中最年轻的一位“首代”。谈到这份工作，高俊燕笑着说：“这简直就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工作。”

　　这位80后女孩生于北方著名侨乡丹东，随着第一波“韩流”，启程赴韩国江陵大学留学。“年轻人应该多出去看一看、闯一闯。”毕业后，这个有主见的侨乡小燕子凭借对中韩文化的深入了解，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为韩国江原道驻沪旅游推广的首代。

　　高俊燕回忆：“我对江原道的旅游资源，中国市场的情况做了充分了解，所以面试更像是他们向我请教，主考官们对我的建议非常重视。”随着实际工作的深入，高俊燕从一开始大家都不了解江原道的失落，到自己策划一系列推广活动，通过大家熟悉的韩剧人物和故事，使江原道以轻松、浪漫的度假地形象成功打开市场。

　　作为80后领导者，高俊燕非常重视工作的民主氛围，“无论是中国同事还是韩国同事，我们都用民主的方式解决分歧。”

　　记者向高俊燕询问首代工作的最大烦恼，她认真地回答：“对于工作，我只有感恩。它帮助我看到更广阔的世界、结识更多的人，我很享受这份工作。”

　　采访的最后，对于“最年轻首代”桂冠，高俊燕显示出超越同龄人的远见：“我希望‘后浪’早点出现，这也是必然的。我希望90后一登场就是舍我其谁、拥抱世界的姿态。”